崇厚少年時代看過一本傑克倫敦的小說,翻譯書名為《荒野的呼喚》,是關於一隻聖伯納與蘇格蘭牧羊犬被人拐走,賣給淘金者被帶到加拿大發現金礦的御空地區。小說對淘金者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與自然搏鬥,掙扎在生存線上,為的是淘金夢。人與狗在零下四十至七十度的天氣裏的原始的生活,幾乎是茹毛飲血,以狗拉雪車代步,但是卻有許多傳奇性的人物與故事。對少年時代所讀的這本書,他念念不忘,甚至到現在古稀之年,仍常常說起。
我們三女,工作了十年,得了兩個月的長假,加上本年度的例假,總共有三個月。她決定做美加三月遊,以鬆弛十年來的壓力和勞累。她希望我們能與她共渡一個短假。對我們來說,世界上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如西藏、南美的阿丘比丘、埃及等,加拿大實在不是急於要去的地方。因此崇厚開玩笑說除非你去御空地區,我們就去。他本意是故意激她一激,沒想到她滿口答應,那我們想反悔也不行了。
御空地區在加拿大的西北角,與美國的阿拉斯加相連,都是接近北極的地方。御空的淘金熱兩三年就結束了,現在人口稀少,整個區才有四萬人,面積卻是483,450平方公里。現在主要的產業幾乎就是旅遊了,這是我們來到之前沒有想到的。首府叫白馬,約有兩萬多人口,第二大城市是多森城,淘金時代留下的古跡最多,也是御空最北的城市。
整個御空唯一有商業航機降落的城市是白馬,我們從溫哥華飛到白馬,然後租了一架車,崇厚和女兒向租車的仔細打聽從機場到下榻的旅館的路徑,那人好像嫌他們麻煩,後來才知道總共才兩條大路通往城裏,而城裏的街道橫的以第一開始,到第八為止,直街也只有五、六條,因此一目了然,真的無須問太多。
白馬給人的印象是平坦開闊,有些延長的山丘藍天白雲,與澳洲相似。和澳洲不同的地方是那蒼翠的雲杉樹,在路邊、山上無處不是一排排整齊的松樹,像是有人有心栽得那麼整齊似的,實際上它們天然就是這樣整齊的排列地生長。北國清新的空氣散發出松樹的清香,一下子就有了緯度很高的地方的感受。
我們到得很晚,住定旅館吃完晚飯已是十點鐘左右,天還很亮,原來是夏天日長,要到十一點多太陽才下山,三點鐘又升起。我們終於來到以為一輩子也不會來到的御空,心情非常興奮,趁著天還未黑,在街上走走,從第四街走到跟御空河平衡的第一街。此時暮色蒼茫,站在河邊凝望著流量大流速又急的河水,在最後的日光中閃著綠色的光茫,真有說不出的感覺,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這河使我想起兩年前走過的烏江和大渡河,它沒有烏江那麼寬,但墨綠色卻是相似的,它急速的水流又可比美大渡河。我們沿河走了一會,找不到橋,對岸也沒有人跡,就尋小徑走到河沿,蹲下來伸手觸摸一下冰冷的河水,算是到此一遊。由於人少草木多,蚊子也應叨右膊荒芫昧簦m未興盡,也只得回旅館安歇。
第二天照計畫驅車到阿拉斯加的斯蓋格威,因為這裏是當年淘金者從美國各地,甚至歐洲(好像沒聽說有中國人)從輪船來御空上岸的地方,經這裏他們必須步行走上幾日幾夜,然後在白馬買上糧食及淘金工具,再步行行到多森城去領取淘金的准證,在附近的河林和支流進行淘金。因此斯蓋格威是淘金者的第一站,要重尋淘金者的足跡就得從這個開始。由於今日斯市在美國,所以我們必須經過美加邊界。在這無人地帶的公路邊突然出現兩面國旗,一個小小的亭子,車停下,有美國兵客氣地要了我們的護照看看,問了我打算在美國呆多久,何時回澳洲,就輕鬆地放行了。我們說如果我們是恐怖分子,好容易就過關了。不過如今電子時代,他拿我們的護照,只要在電腦裏一打,就可以查到我們是否問題人物了。斯市本是淘金者的天堂,如今卻成了揮金者的天堂。每年夏天,到阿拉斯加的大遊船每天在此停泊,這種能坐幾千上萬人的豪華遊船上儘是富有遊客,經世界各地而來。坐在斯市的咖啡館裏就像是坐在聯合國,各種語言在耳邊嘈雜的響起。斯市與白馬相似,只有更少的幾條街,靠海的一條叫第一街,依此類推。但是街上熙熙攘攘的遊人,店鋪全是吃喝或賣紀念品的,從昂貴的皮裘和金器金飾到較為一般的禮品琳琅滿目。因為遊船太多,每日只准四條停泊,也就是三四萬遊客會下船來走走,不買東西,起碼也要吃點喝點什麼,如此豈不是這些富豪遊客揮金的天堂了?在城市每個角落都可以望見這些白色巨無霸遊船,每條都要七、八上十層樓高,就像四座活動的大廈,從水中升起,一條比一條潔白,一條比一條亮麗,和這儘量保持十九世紀風味的小城相映成趣。我們走過一座步行橋,到海灣的對岸,這裏森林岩石,重回自然,從樹業中看對岸的大洋船,像現代童話中的產物。
下午六點,雖然太陽仍然高掛,我們意識到該往回走了,一面走,一面看遊覽地圖。有一架鐵索橋是淘金時代人們所必經的,現在居然還存在。來時一路注意,卻沒找到,回程無意中看見一個牌子,赫然寫著鐵索橋。我們趕緊下車,居然有一個非常現代化的仿原住民的木頭結構,有餐廳,紀念品商店,此時關了門,空無一人。通往觀景台的樓梯只用一條繩子攔住,掛著CLOSED牌子,看樣子是攔君子不攔小人的。我因為那年在重走長征路時有過勇闖瀘定橋的光榮業績,這急流上的鐵索橋誘惑太大,忍不住做一回小人,竟要往下走。樓梯彎彎曲曲,通到幾處觀景台,最後竟然能通到鐵橋,並無任何攔阻。我這一喜可不小,趕緊把還在照像的崇厚和女兒叫來,我首先奪路下橋,走了一段照了像,因怕有人來干涉,一時回不來,所以沒走完。這河跟大渡河一樣急,橋面離水面較低,橋雖是新修的,相當結實、安全,但一步三晃的滋味卻是一樣的,真沒想到在這裏竟又能再次走上鐵索橋,再創英雄紀錄。
到御空以來由於時差也因為天黑很晚,天天晚睡晚起。到斯蓋格威已是下午三點,走一走已近黃昏,往白馬開回去,到半路就八點了。預算回白馬已無餐館開門,同時肚子也有點餓了,半路的加油站賣飯,我們就將就吃吃。
剛剛坐下,來招待的是一個中國女性。正在點菜,一個白人老頭過來問我們會不會說廣東話,當我們回答會時,他仿佛喜從天降,說這裏有一位廣東老太太,不會講英文,無人聊天,希望我們能與她談談。原來油站餐廳由一家中國人幹,平常年輕人工作,她便索居家中,甚為苦悶。不一會,一位還很精神的老太太,穿得挺體面,出來與我們交談。她從廣東到加拿大這個華人罕至的地方已十年,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在這兒,都成家立業了。一個女兒先在白馬開餐館,後來另一個女兒及兒子才到這半路的油站承包餐館。年青人跟當地人似乎頗能打成一片,只是苦了老媽媽。我們聊了好一會家常,她說在加拿大呆久了,回到香港、中國反而不習慣了,這也是我們一班流浪在海外的華人同感和矛盾,有一次在美國一個偏僻的小城,我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景。一個美國朋友拉我們去跟他一個學生的家長聊天,那個家庭也是因為語言不通,感到孤單,同地方的一兩家華人是臺灣來的,說臺灣國語,因此能跟我們用廣東話交談,覺得紛外親切。正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