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但愿花长秀,琵琶声声诉衷肠,泪湿罗裳透……”这是著名川剧《碧玉簪》中的经典唱句,讲述的是清朝乾隆年间,铜梁安居翰林王玉林与尚书千金李月英曲折的爱情故事。
我至今真切的记得2005年8月的那个雨天:那是我第一次到安居古镇,时任镇党委副书记张自力带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古老的石头小巷,然后钻进一座破旧的老宅,告诉我,“这就是王翰林的家,《碧玉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我当即就震住了,原地呆立了足足一刻钟,仿佛时光瞬间倒流、将我带到了另一个时代。此时的王家大院尽管已被拆得只剩一个后院,但丝毫不妨碍故事在脑海里的完整重现:眼前的一砖一木都是那时侯的一砖一木,男女主角的故事,它们似乎记忆犹新。
此后几年,我去游览过国内不少古镇,有的历史更为悠久,有的建筑更为精美,有的风光更为秀丽。但大多却是浮光掠影,一直找不到第一次到安居时的那种震撼,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安居古镇。
11月18日上午,我在冬日暖暖的阳光下、再次来到安居古镇,试图寻找那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原因。
让人意外的是,在接待我的几名政府官员中,张自力赫然在列,时隔六年不见,就像老朋友一样亲热。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已担任镇纪委书记、不再分管古镇保护的张自力,决定陪我故地重游。
因为是带着问题而来,此次游览安居古镇,自然比上次看得更仔细、内心也更理性。但一踏进古街,感性就立即推倒了理性,那种久违的、醉人心脾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那种久违的强烈感觉,让我寻找答案的愿望也由此变得更为强烈。
我一边溜达于城隍庙、火神街、古县衙、湖广会馆、文庙、琼江书院、波仑古寺等历史古迹,一边思索,但苦于没有结果。中午时分,我们从一个古渡口登上鱼船,领略了一番琼江美味。之后,我们便驱车游览对岸的江心洲黄家坝湿地。
一到黄家坝,我们便贪恋于眼前的美景、几乎把工作统统忘在了脑后。这里真是太适合郊游了:因琼江与涪江交汇于此,形成了一个面积达2000多亩的冲积坝,坝上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芦苇,盛开的芦苇花像美人一样随风翩翩起舞。靠近河滩的地方则是大片的草地,成群的水牛吃饱之后正在互相追赶。河滩布满鹅卵石,不时可以捡到一些像羊脂玉一样温润细腻、晶莹剔透的佳品。
从这里眺望对岸山上的安居古镇,你就不难理解,这个古镇的历史为什么会有1500年之久了。据《铜梁志》记载,早在4000多年前,安居就已有人类居住,安居建场至今已有1500多年历史。明成化17年(1481年)割铜梁、遂宁部分地设安居县,置县时间持续247年。而该镇最近从70多年前由臧励和等编著的《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上获得新的考证,又将安居置县历史记录前推到隋朝时期。
因琼、涪两江在此交汇所带来的水运交通优势,是安居繁荣数千年的主要原因:从这里沿琼江而上可至潼南、遂宁、安岳;沿涪江而上可至潼南、遂宁、绵阳;琼江在这里汇入涪江后,下至合川汇入嘉陵江,直达长江上游的水运中心重庆。因此,在以水运为主的时代,位处川渝交界处的安居,一直是棉、麻、盐等货物进出四川的交通枢纽。
便利的交通使安居成为“日有千人拱手,夜来万盏明灯”的繁荣之地,到明清之时,安居同时出现了福建会馆、湖广会馆、江西会馆、广东会馆等四个充满异乡风情的会馆。经济的繁荣和长期置县的历史,还使安居形成了名震川东的“九宫十八庙”,座山抱水的独特地理条件,又给该镇带来了叹为观止的“安居八景”。
历史古迹与惬意生活共生共荣
正在我一边惬意地享受着阳光、一边思无定绪的时候,心里突然激灵一动:找到答案了!安居让我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什么?因为这是一座“活着”的千年古镇!
是的,这是一座“活着”的千年古镇。
这个古镇就像一个露天的考古土层,堆砌着各个时代的历史文化遗存。就像县衙,虽在土改时期被改成了单位的仓库,但至今仍保留着一间明代的偏殿;就像下紫云宫,在历史上虽经多次修补,但最近一次修补时,却发现它的楼板全用古代匾额做成;就像文庙,虽然在民国时开办过中央陆军军官学院、解放后开办过安居中学,但明代的石墙和两处偏殿仍保存完好……
这些历史文化遗存几乎分布在古镇的各个角落,仿佛就是古镇的“生命”,见证着古镇的荣衰兴废。记者在游览正在维修中的元天宫时,见到一块古代的“慈航普渡”的木匾就被随意地“丢”在露天坝里,施工师傅见怪不怪地说,“这是一户人家从门板上拆下来的”。
这是一座现在还“活着”的千年古镇。
安居古镇属典型的庙宇、街市混合的传统的格局,古镇的历史文化遗存,并没有像其它一些古镇那样成为白天熙熙攘攘、晚上就空无一人的“展览品”,而是与古镇居民的生活融为一体,至今都服务于这里的居民。就像城隍庙,每月初一、十五,都有数百名居民来烧香、吃斋饭,每年五月中旬,十里八乡都赶到这里来赶庙会;就像波仑古寺,每天都有数十名僧人、居士在里面修行;就像湖广会馆,每逢传统节日,便有人在这里唱戏、看戏;就像迎龙门、引凤门两个保存完好的明代石城门,至今都是古镇居民进出的主要通道;至于800米长的火神街,两边大多是清代和民国时期建筑,但仍住着数千名居民……
古镇居民的生活可能对历史文化遗存带来了一定的破坏,但这些历史文化遗存却也因为居民火热的生活而继续延续着它们的“生命”。
尚文之风铸就人文荟萃之地
在理清这个问题后,我立即又想到了第二个问题:因水而兴的古镇数不胜数,曾被作为县城所在地的古镇也有不少,但为什么很少有古镇能像安居这样形成如此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能延续这种遗产,且保留至今的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理清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安居古镇有着其它古镇难以比拟的尚文之风!
这种尚文之风首先表现在对教育的高度重视上。据历史记载,从宋代至清代年间,安居共出过4名翰林(王恕、王汝嘉、曾毓璜、吴鸿恩)、38名进士、87个举人,出过礼部尚书(李志,《碧玉簪》里的尚书)、河南巡抚(胡尧臣)、安徽巡抚(王汝碧)、福建巡抚(王恕)等一批”高官“,可谓人文荟萃之地。这些文人在告老返乡后非常重视教育和办学,到清朝年间,安居已同时拥有了琼江书院、崇德书院等两个书院。
这种尚文之风加之秀美风景,吸引了大批文人墨客流连于此。在波仑古寺的崖石上,至今还留有唐代诗人韩愈和宋代书法家米芾的摩崖石刻。
这种尚文之风还表现在文化包容上。小小一个安居,自唐初修建波仑古寺以来,到清代时,居然就形成了“九宫十八庙”的奇观,儒、佛、道等宗教文化在这里交相辉映,就连天主教,也在火神街拥有自己的房产,且一直保留至今。
这种文化包容性在安居古镇几乎到处可见。供奉城隍爷的城隍庙是道教场所,但安居的城隍庙,其中一个殿里却供奉着佛教的观音菩萨。在古香古色的火神街,两边墙壁上留下了大量写于文革时期的毛主席语录,但这些语录至今保留完好,当地居民不以为意,由此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
安居的这种文化包容性,还使当地不少的文物在文革期间避免于难。上世纪70年代,当一伙人“革命热情高涨”地去拆波仑古寺时,一个叫江景萍的妇女带着10多个居民数次前去阻拦,最后虽没保住古刹和佛头,但总算保住了摩崖石刻和观音殿。10多年后,当地居民又自发捐资修复了佛头和庙宇,由农村施工队修建的庙宇虽然有些粗糙、远不如原来的古刹精美,但也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因公路代替水路成为主要的交通工具,安居交通优势不再、逐渐走向衰落,场镇人口由上世纪80年代的1.5万人减少至现在的1万余,但安居的这种尚文之风却一直保留至今。张自力告诉记者,在过去的20年时间里,几乎年年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安居籍学子,2009年、2010年,光安居政府机关,就有3个干部的子女考上了清华、北大。
张自力说,这种尚文之风在当地民风上也表现得十分突出,即使一些文化不高的人也喜欢“附庸风雅”,业余时间搞摄影、绘画的人不少,有的还要出书,见人就送一本。镇里的妇女更是文艺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安居一个小镇,居然就有10多支文艺队伍。有个群众艺术团的副团长因为一直当不到正团长,一气之下就去了铜梁县城,结果却当上了县里的群众艺术团的团长。
我想,如果那些延续千余年而不断的历史文化遗存是安居古镇的“生命”,那么,古镇人民的那种尚文之风就是古镇的“灵魂”。正因为有着“生命”和“灵魂”,它才让我如此着迷、如此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