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母的长女,第一个孩子过生日往往是比较佔便宜的。在那些幼年的生日照上,呆头呆脑还不知生日为何物的我,旁边总有一个圆圆的大奶油蛋糕做陪衬,上面还插着蜡烛,一支、两支、三支……“咦?照完相后,奶油蛋糕被谁吃了?”记得小时候嘴馋,追着母亲不依不饶的问。“我呢?我照生日照怎麽没有奶油蛋糕?”妹妹也跟着忿忿不平。母亲歎口气说:“你没有姐姐运气,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裡去找生日蛋糕?”
不管有没有蛋糕,我的童年是幸福的,有照片为证——坐在身穿旗袍,笑靥如花的母亲怀裡,一脸的满足与陶醉。母亲从来不会忘记我们姐妹的生日,就是在“文革”时期“破四旧”,全家也会偷偷吃一顿“长寿麵”——过生日的孩子那碗面上有两个水泼蛋,不过生日的有一个,父亲和母亲的面上只有几粒葱花。
18岁到京郊插队,19岁生日时正在猪场喂猪。生日那天清晨特地在两条辫子上扎了深粉红的毛线,把辫穗梳得蓬蓬松松的,这才匆匆赶去给猪儿们开早饭。爱我的父母,特意为我炒了面,煮了茶叶蛋,让妹妹送到知青宿舍,姐妹俩坐在村外大堤上的柳荫下吃午饭,妹妹一个鸡蛋也不肯吃,执意要留给我,那碗“长寿麵”吃出了不尽的甜酸苦辣……
“文革”后父母去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任职,再为我过生日已经是他们退休,我的“不惑之年”。那年我在北京作协任驻会作家,出版了第二本小说集,母亲高兴,为我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全家赴餐馆生日宴。烛光莹莹的生日蛋糕端上了桌子,女儿不甘寂寞,一定要帮我吹生日蜡烛,被母亲拦阻还哭了鼻子……再往后的生日蛋糕都是女儿用她积攒的零用钱为我买了。先是新侨饭店的“三宝乐”,后来是崇文门新世界大厦西点专卖,蛋糕越来越精緻,我却因减肥的缘故越吃越少。
移民奥克兰,女儿在学校学会了烤蛋糕,我过生日就看她大显身手:奶油栗子蛋糕、奶油山芋蛋糕和鲜水果蛋糕,花样翻新年年不同,每个生日蛋糕都不忘裱上“Happy Birthday Mum”的字样,点上明亮的蜡烛,和鲜花、生日卡一起摆在我面前,恍然间感觉整个人生都被点亮了。各色生日蛋糕吃得不亦乐乎,女儿却突然回国发展了,去年过生日前,收到她一封E-mail:“妈:26年来,基本上你的生日我都不曾缺席过,这一次,对不住了。想念你,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裡。十一的时候,我的下属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有个小姑娘笑着跟我说,我都一年没见过妈啦。我笑,转身却躲到洗手间去擦眼泪:我何尝不是一年没见过妈了?工作中大家都视我为铁娘子女强人,大概小女孩的那一面从今往后也只有在你面前才可以展露了。……今年不能为你做生日蛋糕了,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你的生日就应该觉得温暖和知足不是麽?其实我想你早就把生日看澹了,感恩快乐的过好每一天更重要……”
外子要给我买个生日蛋糕,我说算了,女儿说得对,感恩快乐过好每一天更重要。我一生何等幸运!父母、丈夫、妹妹、女儿都把他们的挚爱给了我,生日蛋糕不过是爱的象徵,有没有我真的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