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是我国当代小小说创作领域重要的“专业户”之一,其作品传统文化意味较浓,人生哲理性强,题材宽泛,能将人物不同凡响的生命体验融于广博的知识和社会背景之中。他对小小说文体有着明晰的认识和把握,能够调动和娴熟掌握小小说写作的各种艺术手段,从传统的现实主义到各种带有先锋色彩的实验文体,表现得花样繁多。在创作之余,凌鼎年热心参与海内外各种小小说活动,对小小说文体的思考也颇有心得。20余年来,鼎年发表了千余篇小小说作品,出版作品集和散文、随笔集等20多部,更由于他长期为小小说事业推波助澜,尤其在东南亚华文小小说创作领域颇多交流,所以说他是“小小说30年风云人物”似乎也十分贴切。
《茶垢》《菊痴》《再年轻一次》等小小说是鼎年早期创作的作品,无论在小小说文体的选材、立意、构思上还是在人物塑造、叙述表达和环境营造上,这些作品都显示出作者对小小说文体的自觉实践,诸如体现在对小小说文体的字数限定、技巧密度的使用以及故事布局上的胸有成竹。他的文笔抒情,行文活泼有趣,遣词造句不拘一格,文风飘逸多有书卷气。
《茶垢》浸润着无比沧桑的人生况味,“茶垢,茶之精华也”,“如此丰厚之茶垢,非百年之积淀,焉能得之?!壶,千金可购;垢,万金难求。”当不明就里的小孙女把紫砂壶清理干净后,主人公史老爹再不能从壶里品咂出萦绕心头的那种陈年茶垢的味道,竟一下瘫软在太师椅上,如失之魂魄,顷刻间命悬一线。《菊痴》同样写出了在传统文化熏陶下的人性弱点。一棵纯正的“绿荷”菊花,在一位爱菊如命的“菊痴”手里,把正常的保护措施变成了疑神疑鬼的行为方式,生怕这宝贝玩意儿在离开视野后被弄得基因变异。最后终因耐不住折腾,此菊还是一缕芳魂去矣。落得所谓御菊亲本、正宗绿荷就此绝种。《再年轻一次》则写的简洁明快,把主人公的生活姿态由保守到逐渐明朗置放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进行关照,凸现一种文明时尚的人性释放。
在20年前,作为小小说第一梯队的写作者,鼎年的这些作品是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和个性风格的。和当时的一些短篇小说缩写式的“脱水干菜”写作比起来,他有着清醒的文体意识;和一些新闻报道式的概念化脸谱化写作比起来,他更愿意在文学性上努力探索,深度开掘;和一些认为小小说好写,在没有做好文学准备就半路出家直奔目标的作者比起来,他已具备了先天性的优越站位。鼎年之所以到如今依然活跃在小小说创作舞台,发表上千篇作品后文思不竭,这除了他丰富的阅历外,还在于旺盛的求知欲望所裂变放大的综合性知识结构的形成,为他提供了丰润的土壤源泉。言情状物,信手拈来,皆成文章。《棋友》《画•人•价》《让儿子独立一回》等佳作,作者早期的数质并举的创作成就奠定了他一流作家的地位。
1990年5月的“汤泉池笔会”,是以郑州为大本营的小小说中心吹响的“集结号”。中国当代崭露头角的数十名小小说“新锐”聚集在林木葱茏的大别山区,燃起了小小说的第一堆篝火。从当时他们已发表的“代表作”中,就可以看出主办者的如炬慧眼和开始打造中国小小说标志性作家的决心,与会者携带的“资格证”就是明证:譬如:孙方友《捉鳖大王》《邮差》;王奎山《刺柏》;司玉笙《书法家》;沈祖连《老实人的虚伪》;许世杰《关于申请购买一把铁壶的报告》;刘国芳《诱惑》;谢志强《习惯》;刘连群《大破台》;雨瑞《断弦》;程世伟《未晋级人》;生晓清《两棵枣树》;曹乃谦《筱麦秸垛里》;吴金良《醉人的春夜》;沙渑农《哟,不是发表了吗》;张记书《怪梦》;子尼《选择》;邢可《歪脖子树》;滕刚《预感》(此篇其时已发表在当年4月份的《青年作家》上)。加上原属计划内邀请的许行、白小易、于德北、徐平、胡尔朴、尹全生、邵宝健、邓开善、曹德权等人因故未参加。鼎年在这一拨儿文友里面,因善于与大家沟通,人缘颇佳,会后曾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写作友谊。
上世纪90年代,鼎年处于井喷式爆发的创作态势。在发表的众多作品里,也有像《守拙之迷》《史仁祖》《剃头阿六》等惹人眼睛一亮的作品。《史仁组》写一小城杂文家在写作环境中潜移默化的变异过程,解析了由基层写作熟知民生疾苦到走上优越岗位后笔锋变得迟钝的内在规律,可谓一针见血,强化了对社会问题的思索与批判性。《剃头阿六》是“春兰杯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的获奖作品,写迂腐的“职业精神”的黑色幽默意味,呈现出作品的多义性。进入新世纪以后,鼎年又写出了《了悟禅师》《嘴刁》《药膳大师》《天下第一桩》和《法眼》等可圈可点的佳作。其实从创作伊始,作者就把写作背景放在了“娄城”这一块熟悉而动情的土地上。像孙方友写“陈州笔记”、杨小凡写“药都笔记”一样,鼎年的“娄城笔记”同样写得人物杂驳、各色人等栩栩如生,读后如入画廊,过目挥之不去。与孙方友、杨小凡的志异传奇式故事不同的是,鼎年在作品中所注入的文化蕴含,或者说通过人物,故事的描写叙述所透露出来的文化韵味,却是独树一帜的。譬如《嘴刁》里的主人公尚百味在“食不厌精”上的形象刻画,《药膳大师》里对“食疗”的专业表述,《了悟禅师》里对佛家禅机的诠释,皆如行家里手般稔熟,一字一句皆有出处。
如今怅然四顾,当年“汤泉池笔会”上的身影早已惊鸿散去,因种种原因,大都另谋它图了。而矢志不移、痴心不改,20多年来依然视小小说事业为毕生理想而献身者也硕果尚存。他们伴随着小小说成长壮大的步伐,引领出一茬又一茬的后来人。难能可贵的是,鼎年在写作之余热衷于参加任何一项与小小说文体相关的活动。编书、讲学、为文友们写序或推荐习作等,被业界戏称为“小小说活动家和代言人”。今年3月1日当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把小小说列入评选行列的消息公布后,从广义上讲,这里面包含了所有小小说的倡导者、编者、作者、评论者乃至读者的共同努力,但作为数十年不遗余力地为之摇旗呐喊、笔耕不辍的诸如凌鼎年、王奎山、刘国芳、谢志强、沈祖连、张记书、孙方友等个性化人物,注定是功不可没载入小小说史册的。那天我和李永康先生通电话时,一致认为在小小说的发展史上,这些人起码应该属于开拓者和奠基人之列。“小小说,三十年后再论”,上世纪他们就敢于向某些狭隘而持有偏见的人发出类似赌气式的宣言,那也是要有极大勇气的。
我和鼎年相识于“汤泉池”笔会,中间曾有几年联系不多。但是有关他的信息不时通过各种渠道不断传出,说来也从未陌生过。去年在蔡楠、张记书等操办的“邯郸京娘湖小小说笔会”上,我与奎山、祖连、鼎年、建超等老朋友相聚在一起,当回忆起多年来共同为打造一种新文体或者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各自经历的人世沧桑和酸甜苦辣时,在互相对视之间,都有说不出的感慨。
中国当代的小小说现象已逐渐成为世界性的大众文化话题,她的旺盛的生命力在于,民间性写作和文体的雅俗共赏,而这两点,也正在和它的创造者们一起簇拥着走向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