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里流行食杂粮野菜,大约在10年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面馆里有了“菠菜面”。我上班的五味什字街口便有一家,菠菜汁液和面,面条韭叶宽窄,绿油油的,极诱人。吃了好几年后的某一天,忽然有人说,那面是用色素染绿的。大家伙一怔,但过后依旧去吃。
我忽然间怀念起刺蓟面了。
老家在渭河北岸。每年清明前后,父亲便从遥远的省城西安回来,清明当天吃一碗刺蓟面,然后祭祖扫墓。
刺蓟——我后来知道——就是小蓟,是早春时节烂漫于我们关中乡下田头地埂、间杂在麦田里的一种小草,因叶片上的小刺随成长而变得尖锐而命名。
关中的主食是小麦,花样众多的面条是关中的一大景观。海内闻名的“关中八大怪”之“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一种和皮带般薄厚宽窄相仿的面条)”,早已成为异乡人的笑谈,但毕竟是一般家庭的美馔。作为美馔,面条既满足活人口福,自然也得给故去的人欣享:按照本地的习俗,人殁去三年内,清明时节到坟头祭奠先人要用绿色面条(用绿菜汁液濡染)。承担着濡染绿面庄重责任的,主要便是这小草刺蓟,这种面条便谓之“刺蓟面”。
清明早晨,母亲便将先天采回的刺蓟捣碎榨出汁液,和上面粉,醒上一两个时辰,然后擀成指头宽的面条,下锅煮好后泼上滚油,调好调料,香喷喷的刺蓟绿面做好了,面色汪绿,面味微苦且有小刺扎扎的感觉,但极筋道醇厚,老人和男人先吃,然后就去上坟。我跟着托着供品盘、拖着纸秆子的男人队伍,在初春温暖的阳光下沿着田埂徐行。等到跪到先人坟前我才发现,几乎遍地都是绿汪汪的刺蓟草。
清明前后,正是刺蓟的青春期,鲜嫩、翠绿,汁液饱满。如同食用其他野菜一样,开春以后,与丰年饥岁无关,整个关中道(平川)到处都在吃野菜,包括荠荠菜、马齿苋、面条菜、苜蓿、槐花、白蒿等等,由于气候原因,这些野菜的食用期极短,最短暂的只有一周左右,而它们真正的价值是鲜美。因此除过在这个季节抓紧食用外,早些年人们更多地将鲜野菜腌制或晒干备用。但是,刺蓟似乎不行,我后来才知道,刺蓟富含生物碱、皂甙,味道苦凉,止血败毒,腌制不宜,晾晒不易。我三岁那年在水渠边玩水,被芦苇割伤了手,母亲就随手掐了刺蓟的叶儿,挤出浓汁敷到我手上止住血的。
再后来,城里的清明却是另一种面孔了,踏青的习俗还在,祭品成了水果和食品。但是吃野菜却似乎由习惯变成了时尚,菜市里一年里也时不时有了野菜的摊位。在西安著名的号称“食环”的二环路上,几乎所有酒楼都有一道叫“山野菜”的佳肴,颜色绿黢黢的,味道怪怪的,反正没有多少人能辨出这菜的原始状貌,反正不是传统种植的菜蔬,反正是越有身份的人越要点上这么一道菜,反正价钱愈贵愈显其“无公害”价值,反正这道菜总要在饭桌上惹起有关乡下或娘亲的话题……
——然后,照样是在城市的红绿里打拼、奋斗,辛苦并快乐着。许多时候,在口腔溃疡和感冒高烧中依旧试图让脚步跟上飞旋的车轮。这样的日子,我老想起我母亲做的刺蓟面。对都市流行的火气过旺、口舌生疮,那真是一味药、食效用俱佳的美馔,但必须在清明,这提醒我们不要忘了祖先恩德的早春天气。诺思
(本文来源:西安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