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6日凌晨,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一名普通的村干部悄然离世。
得知这位名叫沈浩的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去世的消息,国家主席胡锦涛在批示中,对沈浩的去世表示沉痛悼念,对沈浩的亲属和小岗村村民表示亲切慰问。
沈浩去世后,其事迹逐渐为社会所熟知,并产生强烈反响,安徽省及全国各地群众纷纷以座谈会和网络发帖等不同形式缅怀沈浩同志。
沈浩,中共凤阳县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村委会主任,一名最基层的农村干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为什么得到如此的关注?
上任不久便挨打
2004年2月,春节刚过。
新到任的小岗村书记沈浩笑吟吟地走家串户,跟村民“拉呱”(聊天)、谈小岗未来的发展。
小岗人看新书记的目光有好奇,也有疑惑。这位省城里选派来的年轻干部,脸孔白净,神态和气,是“镀金”来的吧?
作为当地首位省级“空降兵”之前,沈浩已经在安徽省财政厅干了18年,是个主任科员。2004年2月,他被要求去凤阳县小岗村任职,任期3年,有朋友闻讯惊呼:看来你官运没有,霉运充足,那里的村民可是“见官大一级”。
小岗村的村民被认为是“中国最牛村民”。几乎每个当年在生死状上摁下手印的大包干带头人家里,都挂着与国家领导人的合影。一名带头人的儿子工作被调动,他质问村干部,“这事,中央领导人可知道?”更麻烦的是小岗村经济发展缓慢,无工无商,种地靠天,人均纯收入不足2000元,集体欠外债4万多;从1993年起,挂职干部就“跟走马灯一样”,还来过一位公安局副局长,可无一人连任过。
沈浩来小岗报到第一天,村民们盯着这个文文弱弱、见人就笑的新干部,寻思——公安局长都镇不住,他能镇得住?能搞得好?
“很年轻,长的帅,穿的很随和。”小岗村大包干带头人之一严宏昌,对2004年初见沈浩的情景记忆犹新。“他来的时候穿了个深色夹克衫式的衣服,没穿西服。要是穿了西服我就有距离感了。”
随和的沈浩没有立刻赢得所有村民的接受,在小岗村当书记没几天,就被当地人打了。
上任没几天,沈浩在村口被几个醉汉围堵住,上前就是几拳,他边护着头边喊,“住手!我是小岗村新来的书记!”结果他仍然被揍得鼻青脸肿,人家喊:“打的就是你新来的书记!”就任第一个半年,沈浩被打了三次,对方警告他,从哪来滚哪去,我们要“岗人治岗”!
新书记显得很“窝囊”,他首先找到派出所,劝把拘留起来的打人者给放了——“还是孩子,不懂事嘛。”
沈浩窝囊不窝囊?追踪报道小岗村三十年的安徽作家温跃渊是沈浩的忘年交,他可不认为沈浩窝囊——老沈的法宝就是“实诚”加“实事”。
新书记挨了打,不叫冤,还召集全村大会,让村民有事就来找他,他要“干实事”,“办公室、宿舍,都行,我不关门,睡觉也不关”。
修村道讨公物得民心
村民将信将疑,将了他一军——小岗眼下有两大难:村里还有一段路难行,要修;某两个村里强人长期占据公家财产,得管。
沈浩说行,就先抓这两样。走访全村得来的信息,加上亲身体验的感受,让沈浩决定,到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修路。
修路的50万是他从“娘家”省财政厅要来的。对外招标50万不够,一位大包干带头人提议自己干,沈浩采纳了,组织村民自己动手,按天结算工资,包吃饭。
“修路的那些日子,沈浩天天泡在工地上,和大家一起扛水泥、拌砂浆。有一次,看到刚拌好的水泥浆漏了一地,他生怕浪费了,一时又找不到铁锹,就用手把水泥一趟一趟捧到路面上,弄得全身都是泥浆,手也烧起了泡……等路修好了,我们一算账,整整省了20万元。”大包干带头人之一严金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感触颇多。
1.2公里的水泥路,只花了26万元不到。剩余的24万多元,沈浩用来刷新村口的牌楼、围墙、党员活动室,修复了荒废多年的自来水和广播电视设施。村民每人还得了1000元的劳务费。
第二件事最棘手。村里两名强人长年各自占了村里20间房屋和推土机,此前几任书记都没要回来。
沈浩首先设计要回被占房屋,将其改造成消防队和民兵连,挂上“军事重地,闲人莫入”。然后对簿公堂,要回推土机。沈浩在小岗民望陡升。
村民关正银回想这段往事,仍激动不已,“这下可好,大家都愿跟着沈书记好好干,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啊?谁还想斗,自个儿斗去!”
要铁路为村道让行
沈浩给村里的人的感觉是,不强悍,“蔫蔫的”,但当地有个说法——“蔫人出豹子”,老实人做起大事来,那是硬得很。
小岗村最难的事,不是村里的路,而是连通凤阳县城之间的大路,可以直通省道307线。修路前,县城到小岗要绕行二十多公里,颠簸近两小时,下雨天更难走。修这么长的一条路,没上千万根本拿不下,于是修路这事就在当地成了“老虎”。
沈浩硬是要打这个老虎。他千磨万磨,终于逮着个好机会,争取到了上级的支持。但是,修这条通道,必须在京沪铁路上建一座高架桥。要跨过繁忙的京沪铁路修一座高架桥谈何容易,更何况是为一个村修公路让火车停下来。
小岗村副书记张秀华说,已经记不清沈浩为这事跑了多少次北京、上海、合肥等地。终于,小村官让大铁路“破例”了一次。在高架桥合龙的时候,这一段铁路专门为此停运了40分钟。2008年6月底,小岗村快速通道正式通车,进出村比原先缩短了20多公里路程。
“老机关”沈浩自己也在发生着静悄悄的变化——在同事、财政厅办公室副主任江永泓眼中,沈浩喜欢“拿娘家的”——整天盘算着打财政厅里的东西的主意。每次回到厅里,他就缠着服务中心主任,机关几乎所有淘汰品都被他弄到了小岗,包括桌椅、垃圾桶、茶叶、一次性纸杯……
一位同事曾顺路到小岗看看,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在厅里沉默呆滞的同事,在小岗村“充满活力”,好像农民到了熟悉的庄稼地——沈浩在村里随意走走,遇到村民就拉呱,把点着的烟娴熟地卡在嘴皮与牙齿之间,边抽边拉呱;到人家里串门,家里女人赶紧搬椅子去时,他早已拍拍门槛的灰,一屁股坐下了。
给女儿买鞋大三码
在家人朋友的眼中,沈浩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待群众永远是耐心的,给村民的永远是一张笑脸,有了苦处难处却独自一人承担。
这份真情,暖了小岗人的心。
2006年10月,沈浩选派任期将满。村民为了留住他,起草了一份言辞恳切的挽留信,并用按下红手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愿望。98颗鲜红的手印,感动了组织,也感动了沈浩。他选择了留下。
很多人不解,妻子王晓勤也哭着说:“我宁愿咱俩是市场上卖菜的,至少能平平淡淡,一家人团聚。”
他做妻子的思想工作:“咱们的生活也算是中等水平了,可你去看看农民,他们过的不容易。有的人‘家什子’(东西)全加起来还不值五千块钱。我在小岗,将来要带他们致富。要让小岗不光有名气,经济上也响当当,办一个上市公司。”打造上市公司这个构想,他跟妻子提过不只一两次。
三年前赴小岗时,刚满十岁的女儿沈王一抱着爸爸不撒手,王晓勤只好骗女儿说爸爸去当了“大官”。他总想补偿女儿,唯一的一次去美国出差,他就花了60美元给女儿买了双耐克鞋。而他自己脚上穿的老棉鞋,却是花5块钱从地摊上买的。就是这双耐克鞋,却比女儿的脚大了3号。
他还是出了名的孝子。在合肥时,老母亲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为了赴任小岗,他不得不将母亲送回萧县老家四哥家中。四哥沈明儒说起当时的情景就眼眶发红:“我到合肥接老娘,临上车的时候,五弟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娘面前,说:‘老娘,儿子听从组织安排,到凤阳小岗工作了,一时不能回来好好照顾您,请您到我哥那过一段时间,等我任职期满再去接您。’说完,给老娘磕了一个响头。等到抬起头时,五弟一脸的泪水。”
张秀华回忆,一次电视台采访问起家庭情况,沈浩的眼泪就“唰”地下来了。跟沈浩搭档已两年多的张秀华这才知道,他为了小岗,把最亲的老母、女儿都送回了老家。
永远留在这片土地
2009年11月6日清晨,来访的村民发现,疲惫的沈浩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了。
匆匆赶来的同事忆起,前一天他还密集地处理了四起有关土地的问题、接待了三批客商。傍晚,张秀华开着车在村民家门口遇到正在跟大家“拉呱”的沈浩,便顺道送他回宿舍,他还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一下,准备参加农歌会去。看到沈浩盖被子躺下,张秀华便离开了。没想到,这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亲友突然发现,离去时的沈浩与记忆中的形象是多么不同啊:来时的白净小伙子已然不见,更像是黑瘦的农民。45岁的他,头发基本全白了,染发也遮不住发根的银色。
六年之间,他的壮志、他的情怀、他的心血全部给予了小岗。同事说:不谈小岗时,沈浩会一个人发呆。谈起小岗来,沈浩是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
小岗人看在眼里,本打算在他第二个选派期满时再做挽留。186个红手印已然按下,斯人长逝!
作家温跃渊听沈浩说过:温老,小岗人要让我干,我就要干一辈子,将来死后埋在这里。
一语成谶。七十多岁的老作家每提及此事,便痛心不已。
小岗人连夜按下了67个红手印。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按,便交付家属手中。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表达永远留下沈浩的愿望。本报综合报道
沈浩简历
沈浩生于1964年5月,安徽萧县人,1986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工作,先后担任安徽省财政厅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副调研员。在凤阳县小岗村选派任职期间,任小溪河镇党委副书记,小岗村党委第一书记、村委会主任等职务。2009年11月6日,因积劳成疾,猝逝在工作一线,年仅45岁。他先后荣获全国农村基层干部“十大新闻人物”特别奖、安徽省第二批选派干部标兵、安徽省改革开放“三十人三十事”先进个人、“全国百名优秀村官”等荣誉称号。
(来源:南方农村报)(本文来源:
南方农村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