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网友:老李侃刀 发表于:2015-07-11 |
毛泽东发动文革,对全国政权实行自下而上的全面洗牌,是政治斗争的一个战略举措,为此中国的绝大多数干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和磨难,甚至还有一些人被迫害致死或自杀。连刘少奇、彭德怀、贺龙这样位高权重的高层领导都自身难保,做为天津某单位一个小小的当权派,父亲自然也难逃这一劫。说起来,父亲也曾逃过一劫。1957年反右派时,父亲正在中央党校学习,上面要求党校学员给党提意见,大家都是干部,自然是当仁不让。因此,在一次2、30人共乘一辆客车外出参观学习时,借着途中来回有两个来小时的机会,组织者就让大家发言。好家伙,都是党员干部,人人积极踊跃发言,个个都是长篇大论,大概也是为了显示知识渊博、能说会道的水平吧。尽管父亲也是能说的,也很想发言,但无奈总是落后半拍,被别人抢先得到发言权。父亲想,算了,等你们讲完了,总会轮到我说话的机会吧。谁知快轮到父亲讲话了,客车也开回到中央党校了,客车座谈会也随之结束了。这情形着实让父亲郁闷了几天。哪知风云突变,之后开展的反右斗争运动,让那些发过言的人都不同程度的吃了苦头,唯独父亲在心里暗暗庆幸,呵呵,幸亏没轮到我说话啊。
造反派夺权、抄家、批斗还能理解,但让人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呢?后来我才知道原因了。单位里的造反派分成造反队和造反团两派,造反队是保护单位几名领导包括据父亲在内的一派,造反团是保护单位另一名领导的一派,这两派互相攻击,都自诩为是最革命的造反派,保卫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并激烈指责对方是保皇派。为了证明本派的正确性,他们就拼命寻找对方所拥护的领导干部的缺点,想方设法的证明对方保护的领导是执行反动路线的坏人,是反革命。抹黑了对手,就证明了己方的正确。父亲从北京调到天津某单位才一年多,为人正派,也许因为性情耿直得罪了人,但他是为老百姓办事,都是做好事、干实事,和人并没有结冤仇啊。他的工作范围之一是管后勤、管行政,后勤工作就有管理职工食堂和职工住房的内容,为了让职工吃好,可以说父亲是尽心尽力,想方设法改善、提高食堂伙食,增加饭菜花样品种。关于住房问题,据在天津的一位同学告诉我,他知道我父亲做的一件事:文革前,有一位老工人一家几口人挤住在一间不到20平米的房间,得知单位有空房屋,便找到行政房管科请求解决住房问题。房管科科长不顾那位老工人的苦苦哀求,就是不同意,说空房子是给其他人准备的。说到后来,那个老工人竟然给科长下跪,那个科长仍是铁石心肠不同意。恰好父亲有事经过那里,看到了这一幕,很是震惊,当即严厉批评了这个科长,并当场要求科长必须把这间房子分给这位老工人,解决他的住房困难问题。还有一件,单位分来了一位学文科的大学生,但好几个部门都不接受他,原因在于这个单位属于国防科工业,搞科研的,他们需要的是理工科的大学生,而文科生挤占用了名额却没用。在那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彷徨无计的时候,父亲知道了这件事,说你们不收我收!马上把他安排到行政处工作,为此那名大学生在心里很感激父亲。文革结束后,那名大学生调到了天津某部门,后因工作出色,不断进步,最后调升至国家某重要部门的负责人。80年代中期,他到山西视察工作,和有关部门谈完事情后,第一件事就提出要去探望在山西交通厅的老领导。其实,这种事在50年代中期父亲也做过,那时父亲在四川某煤矿工作,有一位技术员是某名人之后,但单位里不受重用而被边缘化,父亲知道后就重用他,使此人感受到重视的温暖。如果仅是贴大字报、批斗、抄家也就罢了,后来就发展到殴打、逼供,甚至捏造。造反团这一派有些打手式的人物,每有行动就会冲杀在前。有一次造反团对父亲进行游街批斗,那几个打手怕别人看到殴打的场面,便动用10多个人将父亲团团围住,里面有人拳打脚踢,直到把父亲打倒在地。我大姐知道了,赶过去想扒拉开那些打人凶手,但一个10多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劲啊?怎么也拉不开那些五大三粗紧紧围挡的家伙。她只能从那些人的腿缝看到一点凌乱的踢打情况。父亲很快就被这些暴徒打昏了,这些暴徒也怕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打死,所以这才罢手。有几个好心人把昏迷不醒的父亲抬回家里进行施救,这是我亲眼所见的情景。这还不算,造反团办学习班把几个当权派及所谓有历史问题的人集中关在一起,每天进行审讯,交代问题。到了这里,打手们就敢放手开打了,因为没人看见了。据父亲后来讲述,最厉害的一次是父亲遭到打手们的一阵拳打脚踢,其中一个地痞下手最狠,父亲突然感到胸肋一阵疼痛,是那种钻心的疼痛,接着,父亲就被打昏过去了,打手们用冷水把父亲泼醒后又继续审问,觉得回答的不好,又继续打,父亲又一次被打昏过去。再次被冷水泼醒后,父亲闭着眼躺在地上不动,一是要拖延一下时间,二是想借此舒缓浑身的疼痛感。几个打手看到父亲没醒,又继续泼水,见没反应,有人嘀咕:也该醒了吧,是不是装死? 那个打人最狠的地痞骂骂咧咧的说:他妈的,装死啊!再装我就用尿滋你! 说着一边解裤带一边朝父亲那边走。对地痞这种做法,连其他的几个打手都看不下去了,就说他:哎哎哎,有女同志来,不好看啊。 附近屋里是有造反团的女性在,而且也确实有个女子说着话往这边走的声音,因此那个地痞这才嘴里不干不净的系上了裤带。文革后期,父亲平反解放出来继续工作,有一次在医院做X光体检,医生告诉父亲,你有一个肋骨骨折过,不过已经接上了。父亲立刻想到了那次遭受的毒打,以及那个地痞的毒手。文革结束后,因这个地痞作恶多端,他们内部就有人举报了此人的种种恶行,有关部门成立专案组对此人进行调查,此时父亲已经调回了山西,专案组专程来山西找到父亲,就那个地痞当年打人滋尿的事进行核实,父亲如实地告诉专案组的人,那个家伙是想尿但没有尿成。专案组的说,嗨,你这句话等于是给他减轻了一点罪责,如果他要是真尿了,我们肯定会考虑这个情节给他量刑的。 面对这帮打手越来越凶狠的逼供和毒打,父亲觉得这帮家伙完全是置人于死地,绝不会善罢甘休,在这样下去非被打死不可,因此决定不能在这里待了,便提出要回家换洗衣物。被关进学习班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回家一次,换衣服、拿东西什么的,时值秋冬换季期,身着单薄的父亲提出的要求很正当,这帮打手就同意了父亲的要求。父亲回到家后,立即实施了他已经想好的计划。他带上钱和全国粮票,戴上一顶帽子,戴上口罩,又围上一条围脖,让家里人侦查到前后屋没有可疑人盯梢后,于傍晚时分从家里的后门绕道悄悄的走了。造反团的打手们很快就发现父亲如黄鹤一去不复返,跟他们玩起失踪的游戏后,怒不可遏,立即满世界的张贴通缉令予以捉拿。在那社会秩序混乱的年代,隔几天就能看到大街上的电线杆上、墙壁上张贴着捉拿某某人通缉令,人们已经见怪不怪,根本不当一回事了。而且人们的是非观念已经变了,捉拿的一方不一定是好人,被捉拿的一方不一定是坏人,没人关心更没人举报。父亲第一步先去了市里的一位老战友家躲避了几天,等造反团抓他的风声缓下来了,第二步就坐上火车直接回到了山西的老家。跟日本鬼子打过游击的父亲,做这种简单化装的把戏是轻车熟路,对付那些造反团的打手是游刃有余。父亲在农村老家过了大约有半年以上的安稳日子,等到单位秩序逐步稳定了,父亲在单位内的几个心腹,来信告诉父亲说,现在各省市建立了革委会,文革运动已经到了斗、批、改的下一个阶段,你已经靠边站,没有事了。父亲这才安全的回到了单位,果然两派都忙于清理阶级队伍、整党、精简机构等事物,不再管这些已经被打倒的走资派了。后来有人戏称斗批改是逗孩子、劈木材、改善生活。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历史清白,证明没问题,被解放出来又能工作了。这样父亲又工作了几年,不过他心里已有了去意,不想在这里干了,但去什么地方,当时也没想好。但父亲在调离前至少做了两件事,一个是修好了一条路,二是修建了一个幼儿园,这下连那些批斗过父亲的造反团的人,都称赞父亲是个办实事的人。父亲知道二机部在内蒙有个单位有空缺岗位,上级领导也有意让父亲去,父亲去了一看,荒凉落后,遍地黄沙,感觉不好,立刻打消了念头。事情到了1973年,二机部在山西某个单位空缺了领导,部领导先后找了好几名干部谈话,让他们赴任,那几个人一听是山西,都摇头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一是山西是内陆地区,各方面条件哪能比得上北京、天津;二是山西那个单位秩序混乱,文革中还闹出过人命案,情况复杂。二机部刘部长为此有点着急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那个单位的话,就该考虑是否撤销那个单位,而撤销那个单位,则又面临着一连串的问题。刘部长调出二机部司局级干部档案一个个的翻看,忽然发现父亲是山西太原藉,因此找到父亲说:老李啊,我知道你是山西人,现在在太原某单位有个空缺,那可是你的老家啊。离开家乡那么多年了,你愿不愿意回去工作?去不去随你,我不勉强,你考虑考虑,可以去看看嘛。 刘部长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以和蔼的口气与父亲商量,又打出回家乡工作的人情牌,果然奏效。人岁数大了就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加上父亲对山西那种早有的感情,不免心动了,但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刘部长见父亲这个态度觉得有门,便盯住不放了,时隔不久又找到父亲再次说起去山西工作的事:哎,你可以先去看看啊,觉得不行你就回来嘛。 这下父亲不再推辞了,抱着去看看的态度走一遭,如果不行就权当是一次旅行。上次逃难回家,至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谁知他一去就陷进去了,那个单位的人把父亲看作是新调来的领导对待,请示汇报不说,当即把他推到了主持工作的岗位上。而父亲又是那种敢作敢当、喜欢实干不喜欢空谈的人,明知那个单位复杂,太原也比不上北京、天津,既然来了,也不推诿,就在这里干下去了。结果天天忙得团团转,费了一番努力,终于使那个单位的工作和秩序走上正轨。他夏天去的太原,到了秋冬季节,才想起通知家里赶紧给寄冬衣 太原这个单位情况复杂,原因在于两派人马从五七干校回来,历史矛盾没有解决,继续纠缠不清的延续下来,影响着单位的方方面面,更糟的是四人帮还在政治舞台上操控着国家大局,社会秩序不稳定,谁要搞好工作谁倒霉。邓小平出来搞整顿,虽然立即见到了成效,赢得了民众的欢迎,但立即遭到四人帮的批判和中央的罢黜。因此,一心想管好单位工作,恢复正常秩序的父亲,既遭到底下小部分派系斗争的捣乱,又受到上面山西省与国家部委矛盾斗争的挤压,就成为必然。这样磕磕碰碰的干了几年,到了1978年,父亲再次休息了,说是休息,不如说是下岗了,就是让你脱离岗位,无官一身轻,在家无所事事。好在一年以后的1979年,罗贵波来到山西主政,那是父亲的老领导,曾经的上级,对父亲很熟悉。他知道父亲在山西,于是便对其他人说,李魁年在哪里?你们马上把他找来。老领导很了解父亲,知道那是个得力的干将,所以父亲很快又出来工作了,第一件事就是授命带着省委工作组到晋东南工作,这次父亲可谓是如鱼得水了,既有国家政策的支持,又有山西省领导作后盾,所以放手大胆的工作,大刀阔斧的纠正了那些在文革中造成的冤假错案,解放了那里的大批老干部,使当地的局面迅速为之改观,这一顺民心干实事的做法不仅赢得了当地人的赞誉,而且在80年代初胡耀邦总书记视察山西的时候,还受他的表扬,应该说,这也是父亲人生中得意的一笔。 说起来,命运本无常,人生多磨难。在文革这一劫难中,父亲总算是安然度过去了经受住了考验,比起那些死难和伤残的人来说,父亲算是幸运的。 |
中国城网友:老李侃刀 发表于:2015-07-11 |
你好,傅先生!我是李魁年的儿子,非常感谢你写的文章!愿和你联系,我的邮箱:liyuquan1955@163.com |